永和十六年冬,大启皇宫。
寒风裹挟着细雪,如刀锋般刮过朱红色的宫墙,在青石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似在为这深宫中的冤魂低泣。
赵蓁跪在嘉熙宫正殿外的雪地里,素白薄袄早己被融雪浸透,冰水渗入布料,将每一寸血肉都冻得发僵。
她垂眸看着落在手背上的雪花转瞬消融,一点一点将她的体温消磨吞噬。
殿内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六公主赵凝儿慵懒地倚在暖阁软榻上,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窗棂。
她忽然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淬毒的光:“云芝,你说她那双腿要是废了,爬着走的模样会不会很像冷宫那条瘸腿狗?”
云芝会意,掩唇轻笑:“公主慧眼,如今这般看着就有些相似。”
“王德全。”
赵凝儿拈起一颗蜜饯,红唇轻启:“去问问她,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殿外,王德全躬身应是,踏着积雪走到赵蓁跟前,尖细的嗓音里满是讥诮,“七公主,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赵蓁睫毛上的冰晶微微颤动,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我不该出现在御花园,扰了六姐姐赏梅的雅兴。”
“错!”
赵凝儿猛地推开雕窗,姣好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你错在生来就是个贱种!
一个下贱宫女生的野种,也配姓赵?”
鎏金茶盏挟着温热的茶水迎面砸来,赵蓁不躲不闪,任由茶盏在额头上撞出狰狞血痕,茶水混着鲜血在薄袄上晕开一朵暗红。
她攥紧的双手,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公主息怒。”
云芝连忙用帕子仔细擦拭着赵凝儿手上的茶水,“明日便是宫宴,早前内务府送来的新罗裙,公主还未看过呢。”
赵凝儿冷哼一声,甩袖关上窗户,“还不快滚!
莫不是等着本宫赏你晚膳?”
赵蓁艰难地撑起身子,膝盖早己失去了知觉。
她朝殿内行了一个宫礼,转身后,眼底瞬间铺了一层霜。
她知道,今日这番“教训”并非是因为她扰了赵凝儿赏梅。
只不过是因昨日赵凝儿被西公主赵华庭当众羞辱,赵凝儿奈何不得赵华庭,便冲着她这出气筒撒气罢了。
吱嘎——寒沁殿糟朽的殿门发出一阵哀鸣,殿内漆黑一片,唯有雪月之光透过残破的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赵蓁怔怔站在殿中,忽然想起这里再不会有人为她点亮一盏灯了。
三日前,李嬷嬷己被一张草席裹着抬出了宫门。
她生命中最后一丝温暖,终究是消散在这寒冬里了。
第二日的永和殿宫宴上,琉璃宫灯高悬,金辉倾泻,将大殿照得恍如白昼。
朱漆案几上金盘玉盏层叠,琼浆玉液在杯中轻晃,倒映着满殿的奢靡景象。
赵蓁独坐末席,一袭半旧的藕荷色宫装在一众姹紫嫣红中十分不显眼。
她垂首敛目,似在沉思。
“七妹妹这身打扮,莫不是要给年节添晦气?”
耳畔突然传来赵凝儿的讥讽声,她微微抬头,见赵凝儿今日着绯红织金凤尾裙,云鬓上的累丝步摇熠熠生辉,衬得她愈发娇艳如花。
可那双眼睛里,却只有毫不掩饰的恶意。
赵蓁指尖微颤,正要起身告罪,忽闻殿外炸响。
“放烟火了!”
赵凝儿厌嫌的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便带着几位官家小姐朝殿外走去。
众人也跟着纷纷离席,前往殿外观赏烟火,殿内一时嘈杂。
赵蓁趁乱隐入阴影,迅速闪身出了殿门,如一抹幽魂般隐匿在回廊深处。
她疾步走在廊中,手中紧握着那支冰凉的银簪,那是李嬷嬷唯一的遗物。
抿唇攥紧银簪,她心中竟有几分慌乱,行至走廊转角时,险些因分神与一个宫女撞上。
“王公公。”
她在廊柱下拦住正要返殿的王德全,声音细若蚊呐,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怯懦:“六姐姐要去赏烟火,让我去取她那件白狐皮的斗篷...”王德全眯起三角眼,狐疑地打量着她:“这等差事,云芝为何不去?”
赵蓁将头垂得更低,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嗓音微颤道:“云芝...在伺候六姐姐更衣...”见她一脸委屈,王德全了然地嗤笑一声。
他自然知晓六公主平日如何作践这个不受宠的七公主,动辄打骂,更是将其如最低等的宫婢一般使唤。
“罢了,随咱家来吧!”
赵蓁垂头跟在他身后,二人穿过灯火通明的回廊。
夜空之中烟火绚烂,将整座皇宫都照得通亮,可她却始终低着头,不曾抬头看一眼这繁华盛景。
“王公公。”
她突然抬头,怯生生地指向不远处的水榭,“西姐姐似乎在前面水榭里,可否容我前去请安?”
王德全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西公主赵华庭与一群官家小姐在水榭中谈笑。
他脸色骤变,脚步顿时迟滞。
谁不知西公主与六公主势同水火?
若是撞见了,免不了一顿排揎。
“七公主莫要多事。”
他压低嗓音,极力掩藏着眼中的畏惧之色:“若是耽误六公主的差事,七公主可担得起这责任?”
赵蓁眼底掠过一丝冷光,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她算准了,为了避开赵华庭,王德全必定会选择绕道,从东面的假山穿行。
而那里,正是她为他精心挑选的葬身之地。
假山处树影婆娑,嶙峋的怪石在月色下投下狰狞暗影。
王德全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晃动,像一只垂死的萤火虫。
“走快些,这地方阴冷得很。”
行至假山深处,他紧了紧衣领,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察觉身后的人突然停下,他皱眉转身。
噗呲!
王德全转身的一瞬间,银光一闪,赵蓁手中的簪子精准刺入他的颈侧。
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斑驳的山石,也溅了她一脸。
王德全瞪大了双眼,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双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这一簪,是替李嬷嬷送你的!”
赵蓁的嗓音极轻,眼底却翻涌着嗜血的癫狂。
若非这恶奴狗仗人势,百般阻挠,李嬷嬷怎会不治而亡?
不顾王德全挣扎,她拔出银簪,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扎进他的胸口处:“这一簪,是偿还你克扣的那些炭火...”当第三簪刺入王德全眼窝时,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丝兴奋:“最后一簪...是本宫,赏你的!”
王德全该死,他背后的赵凝儿也该死。
可眼下她动不了赵凝儿,只能先取了王德全这条狗命,权当是赵凝儿欠她的利息。
王德全缓缓倒地,赵蓁冷静地拔出银簪,在他的衣袍上拭净血迹。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虽生疏却十分狠厉。
“精彩!”
轻飘飘的掌声从暗处传来,赵蓁浑身一僵,猛地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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