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惊弓藏飞禽落羽,天下大吉。
长乐宫外,往日洒扫的宫人今日早早歇去,唯余寝殿内,烛火长明。
只见雕花梨木的美人榻上倚着一位容颜姣好的妇人,云髻松斜,一手撑着塌边小桌,一手抚着怀中的狸奴,丹唇轻启:“令枝,本宫此番召你回京呢,一来念着兄长落罪后你无依无靠,二来,你曾与镇南王世子有过婚约,父罪不连其女,如今也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将你托付给他,也算有个依靠,让兄长在天之灵有个心安。”
岁序更迭,晃眼七载,如今沈令枝己然十九,这些年她在七境司怎么过来的,只有她自己清楚。
如今承乾帝龙体抱恙,久病成疾,前朝后宫便开始骚动,而沈贵妃的大儿子三皇子萧鸷前不久方及冠,势头正好。
沈贵妃此番召她回京,用意叵测,不过好在这样一来更方便主公交代她的任务。
风雪七载,她孤身一人,恍惚记得,被世道折磨的不成样子的时候,苦海中有人向她伸来一只手:“我知道你的身份,永安县主。”
声音沙哑苍老,这声音的主人乌纱敷面,看不清眼底神色。
那时尚且稚嫩的沈令枝愣了愣,自她离京以来,再没人这么唤她,狐疑道:“你是何人?
你认识我爹么?”
她透过重重黑纱,隐约能窥见面前神秘的男子似乎对她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颜,她警惕心极强。
“我是你爹的…故交,今日找你,是想做个交易。”
那人开口。
交易?
什么交易,她一介孤女,安身立命都是问题,毫无利用之处,和她有什么交易可做的。
“你不用妄自菲薄,县主。”
那人似猜出了她的心思,可这一声声县主,听得她尤为刺耳,只觉得讽刺至极,于是拧了眉:“阁下不要再叫我县主了,我离京之后,便是一介草民。”
那人笑了笑:“称呼而己,不必介怀。”
随后又道:“既是做交易,我便也开诚布公的告诉你,我是七境司现任校尉,法号玉谿生。”
她听过七境司这个组织,似乎是江湖上的一个刺客组织,通过不断吸纳刺客,协助校尉办事,隐秘性极高,司内等阶分明,刺客赏金办事,阶品越高,酬金越高。
玉谿生看着她:“你曾得过太学箭术甲等第一,我赠你一柄逐月弓和穿云箭,限你五年在七境司当上掌刃,为我办事,我助你替父翻案。”
沈令枝目光凝了凝,玉谿生态度诚恳,目的明确,她明白,以她眼瞎的境遇,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玉谿生从袖中取出一块芙蓉花纹样的玉牌,向她递去:“朝堂风云本是无情之地,胜者书写天下,败者消弭尘土,你不想你父亲就这么埋没在风沙尘土中吧?”
沈令枝抬眸,迎上他炬火般的目光,上前一步接过玉牌:“我答应你。”
从此,尘世喧嚣尔尔,于她,不过弹指烟灰。
思绪渐渐拉回,她此时此刻正在汴京皇城中,这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牢笼,时隔七年,她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是命运,向她递刀。
她坐在沈贵妃身侧,唇带浅笑,低眉顺目,发间斜斜插了一支桃木簪,布衣罗裙,温驯的好像沈贵妃怀里的猫,这副好把控的样子显然令面前的贵妇人满意极了,于是又道:“京中府邸无人,明日你便从我长乐宫出嫁,至于嫁妆什么的,我早早给你安排好了,定不让你丢了颜面。”
沈贵妃说着就要拭眼角的泪,沈令枝只是看着,陪笑道:“姑母费心了。”
“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寝宫罢,明日好早些起来梳妆打扮。”
“是”沈令枝径自往自己如今住的偏殿行去,她不清楚沈贵妃此时用她的目的,只是这样一来,虽说世子妃这个身份不会引人怀疑,可倘若真嫁与镇南王世子,完成任务后恐怕难以脱身,于是速速回了寝宫,提笔落墨:“主公,明日喜宴结束后,子时一刻,城门外安排人手接应。”
又在纸的末端留下一行简短的落款“玉芙蓉 长乐宫留字。”
用特制的密函装好后,抬手招来青鸟,将信绑在其腿上。
一通安顿好后,方才躺于榻上。
月色几重倾泻在云母鎏金窗上,忽明忽暗,沈令枝觉得有些恍惚,夜风几许,如今皇宫的梨花开的正好,在她的记忆里,儿时府上也种了梨树,母亲喜欢梨树,父亲便令人搭了秋千在花园内,供家中几个孩子嬉耍,后来父亲无端被扣上勾结逆党与贪污受贿的罪名,举家流放西蜀,苦寒之地,父亲那时身子本来就弱,今时不同往日,她日日做针线还来的钱还不够为母亲治病的,更何况是添置炭火呢。
就是严寒也只有一床薄被和几身漏絮的棉衣。
父母身子骨都不好,在西蜀不过两年时间就双双归去了。
而如今,她身在琼楼玉宇的皇城里,纵然只是一处妃嫔的偏殿,也是高床软枕,玉砌雕栏。
可叹权势压人啊。
局己布好,刀己磨快,棋至此处,唯有一条路可走。
子时过后,汴京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
首至后半夜,沈令枝才堪堪睡去,京城这几日,她也算阅遍儿时乡了,七年,和从前大相径庭。
只有梨花,年年谢了又满,不知会将她送去何方。
御花园小池塘骤然泛起涟漪,动静不大,但花叶簌簌落了一地借着月光恰好可以照见西宫偏殿,风驰电掣间,红影一闪而过,那是与朱门红墙不同的红,恰似秋月里的枫叶,只是一瞬便没了踪迹。
唯余长夜漫漫 孤影惊鸿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