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夏蝉的钢笔又漏墨了。
深蓝色的墨水晕染在学生会考勤表的“林昼”二字上，洇开一片小小的海。
她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两秒，拇指无意识摩挲钢笔笔夹内侧的刻痕——那里有一道歪歪扭扭的“S”，像条搁浅的鱼。
窗外传来吉他扫弦声，走调的《加州旅馆》。
“高二（3）班林昼，早自习缺席第三次。”
她在记录本上划出尖锐的折线，忽然听见玻璃被敲响。
十七岁的林昼倒挂在窗外香樟树杈间，黑T恤下摆翻卷露出腰线，左手护腕卡着根未点燃的薄荷糖。
他冲她晃了晃手机屏幕：”台风预警，今日不宜上学“，发信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
许夏蝉推开窗，混着海盐气息的风涌进来。
“教务处新装了人脸识别。”
她扯下他头发上粘的樱花瓣，“上周偷渡成功的概率是零。”
树影忽然剧烈摇晃。
林昼翻身落地时，她看见他后颈有道新鲜擦伤，像半枚褪色指纹。
青屿中学的早自习向来是场默剧。
许夏蝉在第三排检查课文背诵，粉笔灰落在她衬衫第二颗纽扣上。
那是颗特别的纽扣，内侧用荧光笔写着“2008.9.1”——白鲸录像厅倒闭那天，林昼从老板送的旧校服上拽下来给她的。
教室后排突然传来骚动。
林昼拎着便利店塑料袋从前门晃进来，塑料袋里薄荷糖和啤酒罐碰撞作响。
班主任老陈的咆哮声中，他往讲台放了张皱巴巴的假条：“市立医院开的。”
假条背面是半首未写完的歌。
许夏蝉用指甲刮着纽扣边缘，认出那潦草的和弦谱正是她最近在“鲸语”APP上单曲循环的Demo。
那个叫”白鲸饲养员“的匿名用户，每次上传时间都在凌晨三点到西点之间。
正午的天文台闷热如蒸笼。
许夏蝉把偷带的冰可乐贴在后颈，金属拉环对准林昼的擦伤：“拆迁队的？”
“流浪猫。”
林昼把玩着从她书包侧袋摸出来的药膏，铝管上印着”精神科专用“，“你那个时评专栏……”可乐罐突然发出刺啦声响。
他们同时转头看向校门口——三辆黄色挖掘机正碾过樱花道，车头绑着喜庆的红绸花。
许夏蝉的钢笔不知何时又漏墨了，蓝色液体顺着台阶滴落，像条微型涨潮线。
林昼忽然哼起某段旋律。
那是“白鲸饲养员”上周上传的新歌，歌词写着”当推土机碾过童年标本“。
许夏蝉捏扁了可乐罐，金属锐角刺进掌心。
她没告诉他，自己昨天刚提交了《论汐岛拆迁中的文化灭绝》给市报社。
放学时暴雨突至。
许夏蝉在废弃灯塔下找到林昼时，他正用美工刀在霉斑墙面上刻字。
雨水顺着他们十三岁时刻的身高线往下流，把新刻的”别怕“泡得发胀。
“当年埋的时光胶囊……”她话音被雷声劈碎。
林昼甩了甩护腕上的水，薄荷糖纸在闪电中泛出磷光。
他嘴唇动了动，但最终只是把耳机塞进她右耳。
APP界面显示”白鲸饲养员“正在首播，实时创作的歌词是：”我们将在那堵倒塌的墙上接吻“。
许夏蝉的钢笔突然滚落在地。
在它坠入积水的前一秒，林昼伸手接住了它。
他们指尖相触的瞬间，灯塔顶端的破探照灯突然亮起，照亮墙上被雨水冲刷的旧刻痕——两个歪扭的字母“L”和“X”，中间画着条卡通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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