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安的腕骨在药炉热气中泛着青白。
铜吊子里的当归混着朱砂咕嘟作响，蒸腾的雾气在雕花窗棂上凝成细密水珠。
他数到第七次沸腾时，忽然在翻涌的药沫里看见张男人的脸——斜飞入鬓的眉，眼尾坠着朱砂痣，正是父亲昨日带回的"天煞孤星"程野霖。
"哐当！
"紫砂药壶翻倒在青砖地上，乌黑药汁蜿蜒成扭曲的蛇形。
雾气中那张脸愈发清晰，程野霖薄唇翕动似在说什么，窗外的银杏叶突然暴雨般砸向窗纸。
"又在糟蹋药材？
"沈怀瑾的声音惊散幻象。
沈念安慌忙蹲下收拾碎片，腕间突然刺痛——昨日在地窖被青铜棺划破的伤口渗出金红血珠，在药渍里凝成镇妖符纹路。
父亲皂色长衫的下摆扫过他手背，往药炉撒了把青灰色粉末。
火苗"轰"地窜起三尺高，将西厢房照得如同炼狱。
沈念安瞥见墙上挂着的先祖画像在火光中扭曲，那些着明朝官服的祖先们，眼窝里竟都淌着黑血。
"今夜子时，把程先生引到祠堂地窖。
"沈怀瑾转动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扳指内圈刻着的饕餮纹在火光中活过来般蠕动，"记住，你是沈家最后的......"剧烈的爆炸声撕裂暮色。
沈念安扑到窗边，看见沈府东墙腾起赤红火柱。
穿将校呢大衣的身影在火光中跃上教堂尖顶，三个黑衣人持枪围堵，那人却踩着彩绘玻璃纵身而下，军装下摆掠过他窗前时，一滴温热的血正落在他眉心。
"别看。
"带着硝烟味的气息突然笼罩周身。
程野霖倒吊着出现在窗外，食指抵唇的瞬间，追兵射来的子弹诡异地悬停在空中。
他翻身跃进屋内，黑色皮靴碾碎满地药渣，带着枪茧的手指擦过他额间血迹："沈少爷，你们沈家的待客之道真特别。
"沈念安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冷的青铜药杵。
程野霖军装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青黑色的鳞片状纹路，在烛火中泛着诡异幽光。
他忽然想起祠堂暗格里那卷《山魈志异》——"其形类人，肤生逆鳞，血泛金芒"。
"程先生受伤了？
"他瞥见对方袖口渗出的暗金血迹。
"沈少爷不如先解释这个？
"程野霖突然扣住他手腕，衣袖滑落露出腕间青铜锁链状瘢痕，"镇妖纹？
沈怀瑾连亲儿子都舍得炼成锁龙桩？
"西厢房的门轰然洞开。
十八盏引魂灯无风自动，沈怀瑾手持桃木剑立于中庭，剑尖垂落的铜铃正在疯狂震颤。
沈念安看见父亲身后立着七个纸扎人，惨白的脸上用朱砂画着北斗七星。
"程先生既己看破，不妨随老夫去地窖看看真正的锁龙桩。
"沈怀瑾剑锋挑起张黄符，符纸在触及程野霖衣角的瞬间燃起靛蓝火焰，"毕竟您找了三十年的东西，就在那里。
"程野霖低笑一声，暗金血液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蚀出焦黑孔洞。
他忽然将沈念安拽到身前，冰凉的手指按在他颈动脉："沈老不如先解释，令郎心口为何会有我的魂印？
"沈念安感觉锁骨处突然灼痛。
铜镜中映出他衣襟下浮现的冰蓝色印记，正是程野霖瞳孔的颜色。
祠堂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七个纸扎人同时自燃，灰烬里爬出密密麻麻的青铜甲虫。
"当——"西洋座钟敲响子时第一声。
程野霖的瞳孔突然收缩成竖线，沈念安腕间镇妖纹发出刺目红光。
地底传来龙吟般的轰鸣，整座沈宅开始剧烈震颤，屋檐下的青铜风铃全部炸成碎片。
"快走！
"程野霖突然推开他，军装后背裂开三道血痕，伤口中钻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黑雾凝成的龙爪。
沈念安撞在药柜上，看见父亲的道冠被劲风掀飞，露出头顶七个用金线缝合的戒疤。
"轰！
"地窖方向冲天而起的光柱将夜幕撕成两半。
沈念安在漫天飘落的银杏叶中看见毕生难忘的景象——三百具青铜棺悬浮在半空，每具棺椁都连着血色锁链，锁链尽头没入他脚下的青砖地。
程野霖的冷笑混在风里："用儿子做阵眼镇压龙脉，沈老倒是比我们山魈更狠毒。
"他突然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向沈念安眉心，"这局我入了，但祭品是谁......"余音被第二声爆炸吞没。
沈念安再度睁眼时，己被程野霖护在怀中。
男人胸口插着三枚青铜钉，暗金血液浸透他的月白长衫，在衣料上开出大朵大朵的曼陀罗。
"记住，你的血能破所有阵法。
"程野霖在他耳边低语，呼出的气息带着冰雪味道，"下次见面时，希望你己经想好要杀我还是......"未完的话语化作一声闷哼。
沈怀瑾的桃木剑穿透程野霖右肩，剑身上缠绕的竟不是符纸而是日军军旗碎片。
沈念安突然瞥见父亲道袍下摆染着暗红，那分明是母亲最爱的胭脂色。
地窖深处传来铁链崩断的脆响。
程野霖化作黑雾消散前，将翡翠扳指套上他的拇指。
沈念安听见无数亡魂在耳边嘶吼，腕间镇妖纹寸寸碎裂，青铜棺椁上的饕餮纹全部转向他的方向。
当第七具棺材开启时，他终于看清里面冰冻的尸体——穿着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绛红旗袍，心口插着刻他生辰八字的桃木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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