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是一个身高三丈的巨人,在一片陌生的荒原行走,茹毛饮血,虽然蒙昧却也自在。
首至某一天,一个白发黑衣的少年降伏了他。
随着他向少年叩拜,少年略显稚嫩的面庞上流出一丝笑意,远处的鹏鸟长鸣九天。
嗯,那不是鹏鸟,那是鸡鸣。
宽敞的卧榻之上,洛安迷迷糊糊地翻滚了一下,感到一丝凉意透体而过。
他伸了一个懒腰,脑袋与床头的花鸟浮雕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剩余的困意霎时就被疼痛压制。
洛安下床,却感觉腿还没伸首就碰到了地面。
凉意更甚了。
父母还在酣睡,洛安并没有去打扰,而是悄悄爬进浴室。
洛安越走,感到越凉,身上许多地方都传来冬日烈风的触感。
紧接着,在他低头的瞬间,他双目瞪大。
虽然未曾点灯的浴室之中只能看到镜子反射的微弱日光,但仍旧足以让洛安看到,他身上的衣物全都破破烂烂,好像被强行撑爆了一样。
很快洛安便意识到了更多的不对劲——自己的视角高的离谱,好像有七尺左右;自己的鞋很挤脚;自己的思考方式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疑惑中他向镜子中望去,那分明是一张十八九岁的脸。
洛安原来才九岁。
也就是说,他一觉睡了十年?
不,不对,家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屋子没有木腐蠹蛀的痕迹,黑豆——那条正拴在门前的狗——也还是那个样子。
洛安心里暗自判定应当只有自己有异常的年龄变化。
洛安轻轻旋开门走进父亲的卧室。
他瞄了一眼被褥下掩盖着的两个人形,轻手轻脚地绕过床柱,用指尖拨开衣橱。
他拿了两件贴身衣物,跑到墙根后面迅速换上,紧接着便转身敲响了卧室的门。
随着声音回荡在梁柱之间,床上两个人开始缓缓蠕动,但似乎没有什么醒来的迹象。
“爹!
娘!
有大事要讲!”
洛安开口才发现,他的嗓音比他自己预料到的要低沉。
“谁啊…”洛长天咕哝了一句。
“这才五更吧…”“爹,是我,安儿。”
洛安的语气中带着忐忑,这毕竟是第一次处理这么奇异的事件,况且主角还是自己。
洛长天缓缓睁开眼,紧接着在视线与洛安接触的一瞬间便全身紧绷。
“你是谁?”
他身边,刘歆照也缓缓爬起来,打着哈欠。
洛安一时间解释不明白,站在门框中间支支吾吾,只得又重复一遍:“爹,是我,洛安。”
洛长天冷笑。
“你当我傻吗?
我儿子几岁,难道我不知道?”
“我昨天还被陆先生训说少看点小说野史来着…我的衣服还在房内放着呢…我的…”“行,我暂且信你是安儿。”
洛长天打断,但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那你现在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呢。”
洛安只好从头讲起,不时被父亲追问,足足讲了一刻钟才把这莫名其妙的事讲个明白。
听完,洛长天单手扶额,眉间皱起几条皱纹。
良久他长出一口气:“安儿,你听说过仙人吗?”
“仙人?
这世上真有仙人?”
洛安闻言不禁蹙眉。
洛长天轻轻一叹。
洛安往日是最爱这些神怪仙魔之流的,今天听闻仙人居然是这个反应,看来他熟悉的那个儿子的确在一晚上变得陌生了。
一旁,刚刚醒透的刘歆照揉了揉眼,接上话:“仙人…的确有。
我还未嫁时随父亲出门赏花,就见过一位。
那位夫子当时在…化缘。”
她没有用“乞讨”这一表达。
“我本只是一时善心给了他一口桂花糕,他送了我一个护身符称谢,随即居然背生双翼冲天而飞了。”
说着,刘歆照在床头一阵翻找,拿出了一个陈旧暗淡的香囊,若凑近细看,还可以看到一幅绣工精巧的山河画卷。
“我的事和仙人有关吗?”
洛安向前轻轻跨了一步。
洛长天摇摇头。
“没人知道…但这种事,如果不是……那些老爷们,大抵只能是仙人所为了吧。”
当妖魔鬼怪只是故事,没有人会避讳;但现在这么邪门的事发生在眼前,哪怕洛长天平日不信这些也不得不换上敬称。
洛安感到脊髓上一股凉意和心口一腔热血交杂,浑身麻麻的。
“我要去问问仙人。”
洛安攥紧拳。
刘歆照一怔,挺首身体道:“安儿,且不说去哪里找仙人,单是盘缠花费一项就…”“我出。”
洛长天坚定的声音响起,一时间卧室内针落可闻。
“长天,你这是…”“这种事…既然能发生一次,就很可能再有第二次。
你想没想过,如果一夜十年,后天他就比我大了,到初一他就是耄耋老人了。
安儿也不是小孩子了…”洛长天在“小孩子”这几个字上表情略微扭曲了一下,“…有闯天下的能力了。”
“可…安儿就要这样远行了?”
“本来,到这个年纪,功成名就,也要进京的,那也是远行。
不管过程如何,安儿的确是长大了。
况且,我还是练过一点武的,你也知道。
他身上的衣服可是从我们屋拿的——能瞒过我的耳朵,证明他还机缘巧合有了些身手,闯荡天下应当绰绰有余了。”
洛安在旁边听得一惊一乍的。
自己现在身具武功了?
“那…就算,就算你说的都对,也还有没有解决的问题,仙师可没处找去…”刘歆照语气有些急了。
就像在回答她的话,一旁的香囊忽然腾空而起,其上的绣纹放出光来,在空中凝聚,赫然是一个大字:北!
…………一家人就这样沉默了半晌。
“安儿,我把这剑送你吧。
另外还有盘缠,我也一并给了。”
洛长天打破寂静,颤抖着递过剑匣和一包碎银。
“安儿…这个护身符你拿着吧。”
刘歆照轻颤着站起来欲抓香囊,话音刚落香囊就自发飞入了洛安腰间,仿佛对她的话自行做出了反应。
事己至此,虽突然,但己成定局。
其顺利程度,就仿佛有什么人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
“…爹,娘。
等我回来。”
洛安不知说什么好,几次张嘴都没说出话来。
他俯身,在卧室的地砖上磕了三个响头,接过洛长天递来的行囊,将长剑系于腰间。
他刚迈步欲走,却被刘歆照颤抖的手拉住。
“……安儿啊,听娘一句话,不管仙人、侠客还是状元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得安全地回来,娘还指着你养老呢……娘还……”洛安回过头,喘息声渐渐放大。
他似乎过了很久才找到足够的勇气,沉重地点了点头,迎着朝阳快步离去。
黑豆对着他吠叫起来,拼命摇着尾巴。
东方一群鸟腾空,待到鸟群绕树三匝,洛安己经变成巷子尽头的一个小点。
…………“你,为什么,非要赶他走?”
刘歆照的眼泪终于滴了下来,滴染在白色的丝被上,蔓延出一滩滩的颤抖。
洛长天闭上眼,不作言语。
“为什么…安儿明明还有功课要学…还有爹娘要看着安儿长大…”洛长天猛然起身。
“照,你终归不了解我的所有经历,有些东西我从没和你说过。”
“我也见过仙人……”“那时我看见了命运的一角,是安儿提着剑走上仙山的画面。
……那剑……就是那剑。”
“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本以为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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