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上的晨雾还没散尽，董逸蹲在集市东头的槐树下嚼着草根。
茶摊老板娘甩抹布的声响里裹着闲话：“听说黑风寨那群千刀万剐的昨天劫了河西村的粮队……”“可不是么！”
卖陶罐的老汉一脚踢翻箩筐，几个陶碗骨碌碌滚到董逸脚边，“咱青石镇离黑风山才三十里地！”
碎陶片迸溅的脆响惊飞了檐下麻雀，董逸眯眼看着鸟群在灰蒙蒙的天上划出乱线。
“让开让开！”
张老汉的旱烟杆突然戳上他后腰。
老人驼着背从菜筐后探出头，浑浊的眼珠子瞪着年轻人。
“成天蹲这儿偷听，真当自己是诸葛亮转世？”
集市哄笑声像滚开的油锅。
刘婶挎着菜篮啐道。
“他爹当年在赌坊输得精光的时候，这小子还在娘胎里打转呢！”
油汪汪的麻绳辫随着笑声甩动，溅起的泥点沾湿了董逸磨破的布鞋。
董逸慢吞吞起身，草茎在齿间碾出青涩汁液。
镇公所檐角的风铎叮当乱响，他望着那方青瓦飞檐勾起嘴角。
程瑶此刻该在二楼书阁练字，窗棂缝隙里能瞥见半截雪色衣袖。
韩立镇长攥着茶碗的手背暴起青筋。
“你说黑风寨要劫生辰纲？”
红木案几震得砚台跳起来，墨汁泼在董逸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
二十步外的鎏金屏风后，程瑶搁下毛笔。
“从河西村到咱镇子必经鹰嘴崖。”
董逸蘸着衣上墨渍在桌面画线。
“匪徒劫粮专挑晌午太阳最毒的时候，马蹄印深浅不一，说明他们熟悉山阴小道……”“够了！”
韩立猛地拍案，震得腰间玉佩撞在铜香炉上叮当作响。
屏风后的素手掀开《水经注》，书页沙沙声里混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董逸盯着镇长袍角沾的泥印。
今晨卯时三刻，这位父母官分明去过镇西乱葬岗。
李大壮蹲在董家柴房门口削箭杆时，听见屋里传来陶罐碎裂声。
猎户蒲扇大的手慌忙去推门，却见董逸正把碎陶片按进泥墙，血迹顺着指缝渗进夯土缝里。
“我从北坡逮了只山鸡……”大壮话音未落，董逸己经抓起墙角的麻绳和火折子。
暮色给年轻人侧脸镀了层金边，乱发间沾着草屑：“帮我盯着镇东土地庙，子时前见着烟柱就敲铜锣。”
三更梆子响过第七声，董逸趴在山核桃树虬结的根茎间。
腐叶的霉味混着远处篝火的焦臭，他数到第十三声马嘶时，终于看清岩洞里堆着的桐油木箱。
箱角青苔被蹭掉的新鲜痕迹，和镇长官靴底沾的一模一样。
月光漫过鹰嘴崖时，董逸抹了把脸上干涸的血痂。
怀里半块撕下的匪徒旗角浸透了夜露，墨渍未干的“韩”字在指间慢慢洇开。
镇公所方向传来三长两短的更鼓，他望着官道上新碾出的车辙印，忽然笑出了声。
董逸踹开镇公所大门时，檐角铜铃正撞碎五更天的薄雾。
韩立案头的参汤还冒着热气，程瑶捧着账本站在博古架前，一缕晨光恰好凝在她发间的白玉簪上。
"鹰嘴崖往东三里地，十七个桐油木箱。
"董逸将染血的匪旗拍在案上，墨汁未干的"韓"字蹭花了程瑶刚理好的田赋册。
韩立喉结滚动的声音像吞了颗生鸡蛋，手指死死抠住太师椅扶手上的貔貅头。
程瑶的睫毛颤了颤。
"这字迹......""匪徒昨儿半夜挪了窝。
"董逸突然抓起镇长的手，拇指重重擦过他掌心老茧，"听说大人年轻时使过九环刀？
"韩立像被火烫了似的缩手，茶盏翻倒浸湿了案上剿匪檄文。
当董逸说到要在西市口摆酒宴时，程瑶的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洇出个墨点。
韩立额头沁出的冷汗冲淡了官袍熏香，突然抓起令箭扔给衙役："照他说的备二十坛烧刀子！
"日头爬到柳梢头时，董逸蹲在肉铺门口磨那把从匪窝顺来的短刀。
刘婶挎着菜篮经过，故意把烂菜叶甩到他脚边。
"哟，赌鬼儿子改行当屠夫啦？
"张老汉的旱烟杆敲着石磨冷笑："怕是又要骗酒钱......"铜锣声突然炸响。
二十个酒坛在烈日下蒸出醉醺醺的雾气，董逸歪在藤椅上啃梨子。
当马蹄声混着酒香飘进第三条街巷时，他手中的梨核精准砸中某个挑夫的后颈。
那人草帽下狰狞的刀疤与昨夜岩洞前的匪徒一模一样。
暮色西合时分，董逸跟着挑夫拐进棺材铺后巷。
腐木味里混着新鲜朱砂的气息，他顺手从纸扎人怀里抽出三支线香，火星子在晚风里明明灭灭。
挑夫的草鞋突然踩上块松动的青砖，砖缝里半片生锈的马蹄铁让董逸眯起眼。
"客官买寿材么？
"掌柜的油灯照亮董逸半边脸时，后窗传来瓦片轻响。
董逸用匪徒的短刀削着梨皮，刀尖有意无意划过掌柜虎口的刺青："要七寸柏木钉，听说能镇住枉死鬼托生。
"打更声传来时，董逸的影子正叠在醉仙楼招牌的貔貅浮雕上。
二楼雅间忽明忽暗的灯火里，程瑶的侧影映在雕花窗上，她手中书卷突然合拢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夜枭。
董逸摸出怀里半块马蹄铁，铁锈味混着西风卷来的酒香，让他想起镇长今晨擦拭了三遍的铜香炉。
当那个挑夫第三次出现在米铺后门时，董逸的靴底己经沾满三家店铺门槛下的香灰。
他故意踢翻巷口祭拜土地神的酒碗，瓷片飞溅的瞬间，米铺檐角的风铃发出不自然的轻颤。
程瑶的白玉簪突然从二楼坠落，碎在董逸脚边时溅起的碎玉，正映出挑夫怀中露出一角的密信火漆。
梆子敲过二更，董逸的短刀插在镇外老槐树上微微震颤。
树皮裂痕里渗出的树脂裹住半片马蹄铁，月光给"韓"字描了道银边。
他望着官道上新鲜的车辙印轻笑，身后镇公所的灯笼突然灭了三盏，其中一盏正是程瑶书房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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