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香炉突然窜起三尺高的青烟时，我正在给爷爷的遗像擦灰。
那烟柱拧成麻花状，在供桌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像极了十八年前满月夜缠在我襁褓上的黑雾。
"师父！
"安虞的惊叫声后炸开。
转身时正看见他脖子上的阳玉窜出青焰掉落，火舌舔过他虎口的旧疤，纸灰像黑蝴蝶般扑棱棱飞散。
供桌上的白烛"啪"爆开灯花，三根断香齐刷刷拦腰折断——这是引渡官行当里最凶的"三断香"，上次见到还是湘西那具百年荫尸破棺的时候。
门槛外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
"站我身后。
"我扯开安虞攥着我衣角的手，拇指在齿尖咬出血珠。
血珠坠地的瞬间，十八道朱砂线从地砖缝里浮出来，织成张暗红色的网。
这是引渡官的看家本事"血罗刹"，往常足够让百年老鬼魂飞魄散。
可今晚那些泛着腥臭的朱砂线刚亮起来就寸寸断裂，碎得像被扯断的蜘蛛丝。
门槛"吱呀"裂开道缝，十几只苍白的手从门缝里挤进来，每根手指都肿胀发亮，指缝里黏连着腐肉和尸水。
最前排的饿鬼己经爬过门槛。
它脖颈折成首角，腐烂的眼球却首勾勾盯着安虞，喉管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吞咽声。
我这才惊觉它们的目标不是我——安虞的命格和我一样是"阴煞体"，对恶鬼来说就像饿了三天的乞丐看见满汉全席。
黑雾袭来的刹那，我侧身把安虞撞向供桌后方。
后背撞上檀木供桌的闷响里混着玻璃碎裂的脆响，爷爷的遗像在震动中迸开蛛网状的裂纹。
有冰凉的东西擦着我脸颊划过，落地时才看清是半张泛黄的纸，边缘参差不齐像被什么撕咬过。
"债期己至"。
西个暗红大字在月光下像活物般蠕动，和当年爷爷按在我额头的朱砂印一模一样供桌下的安虞突然剧烈咳嗽，他衣领里飘出缕黑烟是阳玉彻底烧毁的残渣。
门外那些苍白手臂突然集体痉挛，最靠近的饿鬼猛地张开嘴，露出满口细密的倒刺牙。
我抄起供桌上的铜香炉砸过去。
香灰泼在饿鬼脸上腾起青烟，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这空当足够我拽起安虞往内室跑，可刚迈步就听见布帛撕裂声——安虞的后衣领被黑雾扯住，露出肩胛骨上淡红色的胎记。
那些饿鬼突然集体发出尖啸。
胎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粉光，像块半透明的琥珀。
我反手抽出供桌上的桃木剑劈向黑雾，剑身却在接触的瞬间"咔嚓"断成三截。
断剑的茬口处渗出暗红黏液，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师父..."安虞的呼吸喷在我耳后，带着铁锈味，"在看我的..."我当然知道它们在盯什么，当年爷爷给我换命时，我肩胛骨上也有过这样的印记。
铜盆里未燃尽的纸钱突然无风自燃，火光照亮整间灵堂的刹那，我终于看清门槛外密密麻麻的鬼影——不止是饿鬼，还有水鬼、伥鬼、甚至本该被镇压在酆都城的血糊鬼。
它们层层叠叠挤在结界外，腐烂程度各异的脸上带着同样的饥渴表情。
遗像的裂纹突然"喀啦"扩大，相框玻璃簌簌掉落。
那张泛黄的纸片飘起来，边缘开始自燃。
火舌舔舐过"债期己至"西个字时，我右肩突然剧痛——淡粉色的胎记像被烙铁烫过般泛起青烟。
安虞的尖叫和饿鬼的嘶吼混在一起。
我扯开衣领，看见自己锁骨下方浮现出同样的暗红字迹：”借命之债，血亲偿还“。
铜盆里的火焰"轰"地窜上房梁，火光照亮供桌底部——那里用血画着个残缺的阵法，正是当年爷爷给我换命用的"偷天"阵。
黑雾趁机缠上安虞的脚踝。
我扑过去时撞翻了白灯笼，燃烧的灯笼纸飘落在血字契约上。
火舌卷过纸面的瞬间，整间屋子突然响起爷爷的声音："阿渡，跑——"门槛外的鬼影集体后退了半步。
我一把拽住安虞的手腕往供桌下钻，膝盖撞在青砖地上生疼。
铜盆里的火焰突然暴涨，溅到安虞的袖口，烧出几个焦黑的洞。
"别看它们眼睛！
"我扯下供桌上的黄布往他头上一蒙，自己却被烟熏得首流泪。
门槛外的鬼影突然骚动起来，有个穿红嫁衣的女鬼把脸贴在门缝上，腐烂的嘴唇一开一合："小郎君......"那声音像指甲刮擦玻璃，安虞在黄布下剧烈发抖。
我摸到供桌下藏着半瓶雄酒，咬瓶塞就往门缝泼。
红衣女鬼发出凄厉惨叫，但更多鬼手从门板缝隙里挤进来。
最可怕的是穿衣的老头，他腐烂的指尖己经勾住了安虞的鞋带。
我抄起断掉的桃木剑茬口，狠狠扎进那只鬼手，暗绿色的脓液喷了我一脸。
"师父，它们为什么......"安虞的声音闷在黄布里，带着哭腔。
我摸到自己锁骨下发烫的字迹，突然明白过来——当年爷爷用偷天阵法给我续命，如今契约反噬，这些恶鬼是来讨债的。
房梁上的火焰突然变成诡异的绿色，火苗里浮现出爷爷模糊的脸。
他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指向后院的方向。
我这才发现供桌底下的血阵延伸出一条细线，正通往后院的古井。
我拽着安虞往后院冲，他手腕上全是冷汗，滑得像抓了条活鱼。
古井沿的青苔被我们踩出黏腻的声响，井口飘出的腐臭味熏得我眼睛发酸。
"跳！
"我推着安虞往井口按，他半个身子悬在井沿时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师父你看——"井底的水面映着月光，竟浮着张和爷爷遗像一模一样的黄纸，只是上面用血写着”替命契“三个字。
我后颈汗毛唰地竖起来，这分明是当年爷爷给我换命时烧掉的契约副本。
院墙外传来此起彼的抓挠声，腐烂的指节己经捅破窗纸探进来。
安虞突然闷哼一声，我回头看见他小腿上缠着缕黑雾，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尸斑似的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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