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抱着女儿的骨灰,一步步走入深海时,女儿曾做过出马弟子,是我最骄傲的事。
五百年后,再次眼睁睁看着自己抱着女儿的骨灰,步入深海,女儿曾是出马弟子这件事,成了我最后悔的事。
后来重回2022年,我恨不得杀光天下所有祸害人的野动物仙。
一切开端都在妞妞七岁那年,她突然得了胡言乱语的疯癫怪病。
没有高烧,没有磕碰,就是那么突如其来的疯了。
妞妞爸气得每天骂骂咧咧。
他们老张家往上数十代,也没出过这种精神病。
面对疯癫的妞妞,他绝望,恐惧,愤怒,却又束手无策。
我想拿出家中仅有的两万块积蓄,去市医院给妞妞治病。
却被妞妞爸一耳光扇倒在地。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动手。
他素来是个怯懦卑微到骨子里的人,对所有人都总是带着讨好的笑。
当初我就是看中他的老实和好脾气,才肯嫁给他。
我想着穷不怕,只要品性好,人勤快,两人一起日子总会好起来。
嫁的男人如果脾气差德行糟,那才是苦日子。
婚后他确实情绪稳定,老实忠厚。
可妞妞疯后,他似乎由于接受不了刺激,性格大变,原本木讷温和的人,变得暴躁异常。
那天我被他扇得呆坐在地,嘴角渗出丝丝血迹,耳中阵阵嗡鸣,整张脸过电一样麻着疼。
妞妞爸咬牙压低的声音好似从棉花堆中飘过来,传到我耳中有些失真。
“妞妞疯你也疯了吗!
市医院是咱们这种人去得起的吗?
当年我妈胃疼,光检查都花了好几千,浪费那个钱还不如重新生一个,妞妞过几年大了,能找个残的聋的换些彩礼,也算回本了。”
我顿时遍体生寒,从心底里止不住的发抖。
原来这就叫事上见人心。
平日里小事上的选择,都可以伪装成老实人,但面对大事的选择,才是真正的人心。
我从此再不提给妞妞治病的事,只安心照顾我疯癫的妞妞。
妞妞爸见我识相,渐渐放松了警惕。
半月后,趁着妞妞爸去隔壁村亲戚家吃喜酒,我从房顶横梁上摸出那两万块,带妞妞出了村。
真要感谢妞妞爸,不相信银行和网络支付,固执的只肯把钱存在家里。
寒冬腊月,我抱着妞妞小跑着去市集,坐到县城的班车。
到车上出了一身汗,心里打鼓一样忐忑,生怕妞妞爸提前回家,发现钱没了追上我们。
首到在县城坐上去市里的大巴车,我才终于松了口气。
怕妞妞爸找到我们,我没敢去最近的城市。
又怕省城医院太贵,于是去了隔壁城市的市医院。
只可惜做了各种检查,只得到一些不确定的疑似病因。
医生的表述似是而非,语焉不详。
我听得云里雾里,手机还在口袋中嗡嗡作响,让我一团浆糊的脑子更乱。
是妞妞爸在疯狂打电话,我不敢接。
他发来消息:“不把钱送回来我腿给你打断!”
我慌张地按灭手机,仿佛迟一秒妞妞爸就会从手机中钻出来。
医生皱眉,给出了最后建议:“建议住院观察治疗。”
我就这么带着妞妞住进了医院。
大把药丸吃下去,妞妞变得异常嗜睡,呆呆愣愣。
一天有大半时间都睡着。
睡醒依然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她时常边哭边笑满地打滚,又时常对着空气说话。
眼看钱要花光,我走投无路,也不敢回家。
害怕妞妞爸会真的打断我的腿。
无助之下,我想起了隔壁村的神婆王老太。
王老太是个无儿无女无亲人的孤寡老人,连表亲都死绝了。
她最擅长的就是给孩子叫惊吓、治邪门哭闹的疯病。
既然医院救不了我们,玄学成了我最后的希望。
我带着妞妞赶回邻村。
跪在了王老太家的堂屋。
堂屋里是台阶式的香案供桌,供奉了三排30公分高的神像。
我数了数,足足27尊。
竟比庙里的神像还多。
我在香案前跪得诚惶诚恐,丝毫不敢乱说话。
气氛诡异且压抑,就连疯疯癫癫的妞妞,也难得的安静下来。
或许是太紧张了,我忍不住东张西望。
心中想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乱七八糟。
比如这个堂屋好暗。
明明是大白天,阳光却好似无法照进堂屋一样,屋里很昏暗。
我扭头看窗,见玻璃窗紧闭。
感觉更加憋闷了,下意识想要寻到一丝阳光。
又回头去看身后,堂屋门外是个小小的院子,我这才发现整个小院都搭了避雨的透明凉棚。
凉棚上还铺了一层黑色的防晒网。
难怪阳光照不进来。
这院子不好,常年不见天日,人会出毛病的。
咔哒。
王老太用打火机点燃酥油灯。
把我乱七八糟的思绪拉回堂屋。
她在供桌旁端坐着。
先在酥油灯上点了一把草香,又点上三根我特意带来的中华香烟——我曾听乡亲说,王老太治疯病叫惊吓很厉害,可以不收钱,但一定要有烟。
王老太把三根香烟立在桌上后,另外又点了一根,狠狠吸了一大口,闭着眼吞云吐雾,口中念念有词。
我呆呆看着王老太,脑中一片空白。
妞妞也好奇地盯着她。
突然王老太一阵颤抖摇摆,连天的哈欠中还掺杂着长长的气嗝,仿佛突然胃胀气得厉害,又瞌睡得紧。
再睁眼,那双浑浊的老眼竟眼神凌厉,目光如炬。
她紧紧盯着妞妞,好似透过妞妞在看另一个灵魂。
王老太开口,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妞妞闻言听话的仔细端详王老太,似乎不知害怕,也不再疯癫。
我突然有些不安,想把妞妞挡到我身后。
来不及从蒲团上起身,妞妞己经扑进王老太怀里,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边哭边喊:“娘!
娘!
我的娘亲呀!”
我莫名遍体生寒,浑身僵硬。
我知道妞妞这一声声娘,不是在叫我。
她从来都是喊我妈妈。
我抖着身子看妞妞,整个人被没来由的惧怕裹挟。
妞妞到底在喊谁?
王老太吗?
妞妞抱着王老太哭了许久,仿佛心中有无尽委屈。
我跪在香案前跟着簇簇落泪。
脑中好似有个疯狂挣扎的小人,催促我快把妞妞揽回怀中,手却无法抬起,我的手脚都变得千斤重。
我只能呆呆跪着,呆呆流泪看着一切发生。
王老太一遍遍抚摸着妞妞的头顶,忽而呜呜哭泣唱着戏腔,忽而开怀抚掌大笑。
那大段大段的唱词,我只听懂了几句。
“我的儿你可知,我己寻你千年。
老娘娘坐莲台,终日望眼欲穿,寻不见吾的儿,昼夜泪水涟涟。
如今母子相见……”后面的我便听不懂了。
这是,在说,我的妞妞,是她寻了千年的孩子吗?
真是离谱又扯淡!
王老太不过五十多岁,从小到大都在王家村长起来,哪来的寻儿千年,真当自己是活了千年的神仙吗……在我乱七八糟的思绪中,王老太终于止住了唱腔。
妞妞也止了哭泣。
王老太抚掌大笑。
“好好好!
这孩子有很深的仙家缘分!”
“你家出了大造化了!”
王老太这短短两句话,从此改变了我们全家的一生。
妞妞的疯病当天就好了。
但依然不能上学。
我们回了家,因着妞妞不仅好了,还成了出马弟子,我偷了存款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没有了疯病带来的压力,妞妞爸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的老好人。
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王老太开始赶在腊月前,带着妞妞去各种名山大庙烧香。
知道我们的情况,王老太也不管我们要钱。
免费带着妞妞到处跑。
我和妞妞爸都感激她,逢人便讲王老太真是活菩萨。
年后三月初三,王老太给妞妞立下了堂口。
妞妞从此每天坐在香案前,接待找上门的缘主。
王老太说,这就是妞妞今生来人间的任务。
妞妞变得上知天下知地,通过去晓未来。
所有求到妞妞面前的人,不论求财求子求姻缘,都能事事如愿。
心中迷茫的人,也都能在妞妞这里得到答案。
妞妞竟比庙里的神仙更灵。
也比帮她立香案的王老太更灵。
很快妞妞便名气大盛。
最初找来的只是乡里乡亲。
后来天南海北的大老板们,也都不远万里来找妞妞。
人心中的所有欲望,在妞妞这里都能得到满足。
我和妞妞爸,原本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
农忙种地,农闲扛水泥。
侍弄土地种庄稼,几乎年年亏钱,只是能有些余粮,吃面不用买了。
全靠扛水泥才攒下那两万块。
在妞妞成为出马弟子前,即便是面对村东头开小卖部的老张头,我们也要点头哈腰陪笑脸。
卑微和讨好是我们的保护色。
任何比我们有钱一点点,或者有权一点点的人,我们都得罪不起。
即便是在最底层的农村,我们的贫穷也让我们是鄙视链的最底层。
可妞妞成为出马弟子后,那些开豪车的大老板、那些低调却难掩贵气的领导,全都对我和妞妞爸礼遇有加。
我们,似乎突然变成了受人敬仰的人上人。
短短三年,我们那传了三代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就推倒建成了三层小楼。
我们的积蓄在三年里突破了七位数。
这是我们从前做梦都不敢梦的。
原本在人前怯懦卑微的妞妞爸,在村里渐渐有了颐指气使的底气。
他说的话再没人敢轻易反驳。
毕竟,家里出了个有神通的闺女,如果得罪了他,谁知道会招来什么样的灾祸呢?
妞妞爸的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那个怯懦老实的老好人仿佛死在了他的身体里。
他渐渐又变得暴躁易怒,不可一世,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他戴上了金链子,买了最新款手机,穿上了油亮的皮鞋,在市里剪了油头,每天梳得一丝不苟。
时常让我有种丈夫换了个人的错觉。
他开始整日整夜不着家,回来就是拿钱。
因为妞妞在家接待缘主,只收现金。
所以妞妞爸每次都提着整包的现金,去市里逍遥快活。
我不想管他,也不知道怎么管。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在我脑中根深蒂固。
那时的我认为自己应该无条件接受他的一切,因为他是我的男人。
我只是疑惑,一个老实巴交的人,怎么会在乍富后,如此判若两人。
但我也不太在意他拿去挥霍的那些钱财,我只想守着我的宝贝妞妞。
我每天待在妞妞身边,看着妞妞沟通神明,对所有缘主的过去未来都清楚知晓,为那些事业有成的老板指点迷津。
常常会有老板回来还愿,留下大把的钞票,千恩万谢的给妞妞送上锦旗。
我既欣慰骄傲,又忐忑不安。
这一切来的太快太迅猛,我总觉得不踏实,心里有莫名的担忧。
而这种担忧就像诅咒,在妞妞立了香案三周年那天,化作实质。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