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钢炒菜勺砸在操作台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陈默蹲在后厨冰柜旁的姿势定格成个扭曲的问号 —— 食指按着装老鼠贴的边缘,胶手套上的面粉蹭在蓝色鼠形贴纸中央,那里清晰印着五个带血的爪印。
“陈主任这是跟老鼠拜把子呢?”
厨师长王胖子的工牌歪在油渍斑斑的制服上,“上个月换的粘鼠板,老鼠比你工资条上的数字还活泛。”
他拎起角落漏汤的塑料袋,里面躺着三只被压扁的老鼠尸体,尾巴还在抽搐,“八千块月薪就干这个?
老子后厨的蟑螂都比你勤快。”
陈默数着瓷砖缝里渗出的油渍,七滴,正好连成老鼠昨晚的逃跑路线。
三天前他在墙根画的简易鼠道图还在,用红粉笔标着 “管道缝隙 12cm”,此刻被王胖子的皮鞋碾得模糊。
他想说自己凌晨西点就蹲在这里观察,想说老鼠咬坏了三月的劳保台账,但喉咙像塞了把戈壁滩的沙,只挤出句:“今天就换超声波驱鼠器。”
晨会的投影仪蓝光在李建国的金丝眼镜上跳动,第二十七次定格在监控画面:陈默在仓库货架前弯腰,时长 17 分 23 秒。
“劳保手套三月出库 23 份,现场盘点少 17 双。”
财务科长的笔尖敲着表格,“陈主任是在给老家亲戚攒年货?
还是说……” 他推了推眼镜,“后勤科的老鼠,都学会偷手套过冬了?”
二十七张面孔在冷光灯下模糊成戈壁的砾石,陈默盯着自己考勤表上的 “全勤” 二字,墨迹被汗渍晕开。
他记得那天暴雨,老周的三轮车在泥泞里打滑,他脱了手套帮着推货,指尖在冷铁上磨出泡 —— 这些都没在监控里,只有弯腰捡手套的瞬间,被切割成可疑的片段。
“全勤奖取消,绩效扣 200。”
李建国的签名落在报表右下角,像道狰狞的疤。
午后的职工宿舍走廊飘着霉味,陈默的旧皮鞋踩中第十九块松动的地砖 —— 上周他用红漆在砖角画了小叉,此刻红漆被蹭得只剩半道。
退休工人张大爷的笤帚疙瘩扫过他的小腿:“报修单递上去半个月!
你看看这墙皮泡的,比我孙子的纸尿裤还潮!”
笔记本在怀里捂得发烫,第三页画着漏水点的管道走向,箭头旁标着 “角阀老化,建议更换 304 不锈钢”。
陈默后退时撞翻了窗台上的咸菜缸,酸腐味混着潮气钻进鼻腔,张大爷的骂声裹着笤帚穗的扬尘:“后勤的都是吃白饭的!”
傍晚的后勤办公室亮着孤灯,陈默盯着第 23 份替小张代填的报表,笔尖在 “领取人签名” 处顿了顿,鬼使神差画了只翻白眼的企鹅 —— 小张今天又说 “父亲住院”,把领劳保的活儿甩给他。
储物柜深处的速写本底 183 页早己被翻得毛边,12 个佝偻背影层层叠叠:弯腰捡钉子的老周、踮脚贴通知的王姐、叉腰骂人的李建国…… 最后一笔落在自己今天被笤帚抽中的小腿,裤脚破洞处蜿蜒的红痕,像条委屈的蚯蚓。
手机在铁架床上震动时,陈默正对着工资条发呆:扣除绩效后到账 5872 元,比儿子重点高中的学费零头还少。
妻子的视频通话里,儿子举着红榜蹦跳的身影占满屏幕,镜片上反着 “学费 32000 元” 的公示牌:“爸你看!
我画了打败老鼠的超人!”
镜头切换的瞬间,陈默看见自己上周画的《灭鼠勇士》涂鸦 —— 穿着工作服的卡通人物举着粘鼠板,脚下踩着三只老鼠。
儿子的彩笔把人物的安全帽涂成了红色,像团烧不起来的小火苗。
“爸爸画的老鼠比动画片里的还可爱!”
儿子的声音混着矿区探照灯扫过窗玻璃的光,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陈默摸着枕头下父亲遗留的老算盘,算珠上的包浆比他的工龄还长,1962 年 “先进后勤工作者” 的铜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窗外的沙丘在夜风里低吟,像句说不出口的自嘲。
陈默翻开速写本新的一页,用红笔在页眉画了个小小的考勤表,五个带血的爪印爬过 “全勤” 二字,在 “备注” 栏写下:老鼠比人更懂生存。
钢笔尖划破纸面的声音很轻,像戈壁滩上一粒沙砾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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