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红色预警在清晨六点零七分穿透了深圳湾的薄雾。
程予安站在南山中学锈迹斑斑的伸缩门前,看着电子屏上滚动的"台风天鸽路径偏移"通知,忽然觉得左腕的银镯变得异常沉重。
这只母亲留下的银镯此刻正随着教务处王主任的圆珠笔尖颤动——当他将转学申请表推过玻璃窗时,镯子卡在了表格边沿的金属包角上。
"程同学把袖子挽高些。
"王主任用笔帽敲了敲玻璃,程予安这才发现登记表的亲属栏被银镯刮出几道细痕。
他慌乱地卷起校服袖口,腕骨撞在窗台上发出闷响,银镯应声滑落,沿着教务处的大理石地面滚向身后的阴影。
"同学,你的东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住了即将撞上墙根的银镯。
程予安转身时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个倚在走廊立柱上的男生用两根手指捏着银镯,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缠着褪色的运动绷带。
男生低头端详镯子内壁时,程予安注意到他睫毛上沾着细小的纸屑,像是刚撕碎过什么重要文件。
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操场东侧的体育馆。
程予安接过银镯时,男生指尖的温度透过金属传递过来,他下意识翻转镯身——内壁"沈西洲"三个篆体刻字果然暴露在晨光中。
这个细节让王主任的圆珠笔停顿了五秒,档案柜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了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陆沉舟!
早读铃响多久了还在这儿晃悠?
"教导主任的呵斥从楼梯口炸响。
被唤作陆沉舟的男生慢悠悠首起身,经过程予安身边时突然伸手扯了扯他崭新的校服领口:"深圳的台风天可比台风本身有意思多了。
"他的尾音消散在走廊尽头,程予安低头才发现领口第二颗纽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折成菱形的旧报纸。
登记表的墨迹还未干透,窗外突然传来金属扭曲的呻吟。
程予安循声望去,操场上那排单杠正在狂风中摇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得仿佛要压断铸铁支架。
他鬼使神差地摸出那枚报纸折痕,展开后是半幅《南方都市报》的财经版面:"亚东集团完成对南山炼钢厂股权收购"的标题下,沈西洲作为法律顾问的证件照正对着镜头微笑。
教务处挂钟的秒针突然卡在九点十七分。
王主任起身关窗的动作带着莫名的焦躁,程予安听见他对着手机压低声音说:"镯子确认了,和二十年前打捞上来的那具......"后半句被突然倾倒的档案柜截断,1998年长江洪灾的赈灾名录散落一地,某个被红笔圈出的名字在程予安弯腰帮忙时刺入眼帘——沈西洲,失踪人员登记表上的照片正是银镯内刻的那个女人。
暴雨在午休时分撕开了预警的最后一层体面。
程予安缩在天台水箱后啃冷掉的三明治时,陆沉舟正踩着积水从消防通道晃上来,他校服后背洇开的墨梅图案让程予安想起清晨消失的纽扣。
"你母亲的名字出现在两份死亡名单上。
"陆沉舟将湿透的报纸拍在水泥台上,1998年洪水与2003年非典的遇难者名单并列展开,沈西洲的名字像诅咒般横跨两个时代。
程予安攥着银镯的指节发白,远处海面上隐约传来货轮的汽笛。
陆沉舟突然扯开自己的校服下摆,腰腹处狰狞的烫伤疤痕在雨幕中泛着诡异的光泽:"这是三年前亚东钢厂锅炉爆炸留下的纪念品,你猜当时签免责协议的律师是谁?
"他蘸着雨水在台面上画出沈西洲的签名,笔迹与程予安藏在书包里的出生证明完全重合。
放学前最后一节化学课,程予安在实验台角落发现了陆沉舟遗落的折纸。
展开后的《股权转让协议》复印件上,亚东集团收购南山炼钢厂的条款用红笔圈出,而担保人签名处的"沈西洲"三个字正被某种酸性液体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当他抬头望向窗外时,暴雨中的操场单杠己然扭曲成DNA螺旋的形状,像极了银镯内壁那道被刻意抹去的化学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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