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广川潺潺流，驱马悠然历长洲。
鹊飞惊破山月曙，蝉噪搅扰野风秋。
这首《入朝洛堤步月》是宰相上官仪精心所作，他对洛阳可谓一往情深，诸多与洛阳相关的绝妙诗句从他笔下流淌而出，开创性地形成了“绮错婉媚”的上官体诗风。
实在是他与洛阳缘分深重，且这缘分因他生命的终章在洛阳落笔而愈发刻骨铭心。
麟德元年冬月，一场百官名称的变革轰然来袭，这也预示着皇后武媚娘的权力更盛，野心逐渐展露。
门下省摇身一变成为东台，中书省化作西台，尚书省更名中台；侍中荣升左相，中书令贵为右相，仆射尊为匡政，左、右丞相易为肃机，尚书化作太常伯，侍郎成了少常伯。
长安大明宫含元殿。
皇帝李治正襟危坐在龙椅之上，面色铁青，怒火中烧，却又低头不语，阴沉如水。
宰相上官仪则恭立在龙案之下，神色凝重，不知道该说什么，十分犹豫。
皇帝李治长吁短叹。
作为大唐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为何会如此呢？
忠义耿首的宰相上官仪实在碍于这纠结且窒息的气氛，忍不住开口奏道：“皇后专权恣肆，放纵无忌，为海内之士所厌弃，恳请陛下废掉后位。”
帝怒目圆睁，由震惊逐渐转为愤怒，愤懑道：“皇后违逆朕意，竟敢私自擢升李义府为右相！
如今在她眼中只有权力，独揽朝政，全然没有最初的模样。”
长叹一声后接着道：“爱卿，依你之意，起草诏书吧！”
一个太监偷听到二人对话，趁人不备，鬼鬼祟祟地跑去向皇后武媚娘告密，谄媚道：“娘娘，皇上夤夜召见上官仪，密谋要废黜娘娘皇后之位。”
武媚娘听闻，面色不改，镇定自若道：“无妨，本宫知道了。
你此番做得不错，先退下吧，事后本宫必有重赏。”
不多时，皇后武媚娘如疾风般骤然而来。
太监扯着那阴柔的嗓子高呼：“皇后娘娘驾到。”
皇上闻言，瞬间惊吓得面如土色，手足无措。
皇后斜睨一眼上官仪，径首走到皇上身旁。
凄凄然哭诉道：“皇上，臣妾在感业寺苦熬了多少日日夜夜，承蒙皇上垂怜，侍奉皇上多年，为皇上诞下西子二女。
如今他们都不在身边，臣妾在这深宫内院，形单影只。
时常在梦中与那刚出生不久，便被王皇后残忍掐死的安定公主相见。
如今皇上竟听信谗言，全然不顾多年情分，要将臣妾废黜……”言罢，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皇上顿时慌了神，羞怯畏缩地赶忙说道：“朕本无废后之心，都是上官仪教唆于朕。”
上官仪见状，痛心疾首，长叹道：“皇上，您是天子啊！”
此刻的上官仪，深知皇帝的软弱和迟疑不决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心中满是无奈与焦急。
皇后不给皇帝丝毫反应的时间，厉声喝道：“来人！”
刹那间，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进殿，仿佛早有预谋。
武媚娘怒发冲冠，吼道：“上官仪离间天家亲情，恶意诽谤本宫，押下去！”
上官仪回到家中，对儿子上官庭芝说道：“从此刻起，我闭门谢客，也不再过问朝廷之事。”
上官庭芝见父亲脸色难看，不敢多问。
可父亲是当朝宰相，一言一行关乎家族生死荣辱，又不得不问。
上官仪见儿子站立原地，似乎是有什么事，带着低沉的声音问道：“芝儿，还有什么事吗？”
上官庭芝这才说道：“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上官仪威严地呵斥道：“不要多问，按我说的吩咐下去。”
上官庭芝识趣地正要离开，上官仪又叫住他，道：“芝儿，你我是朝廷命官，理应舍弃个人得失，报效朝廷，但如今朝事错综复杂，晦暗不明，要学会明哲保身。
是你主管的事宜，管三分即可；不是你分内之事，权当不知情。
凡是涉及政局之事，不要轻言表态。
日常应酬交友，能推则推，不能推之事，带着耳朵去听，不要多言。”
上官庭芝心里疑惑不解，这和平时那个为国为民的父亲，仅一夜之间判若两人，但见眼前父亲如此严肃，也没有再多问，便回道：“父亲，我记住了。”
上官仪进门后瘫坐在书房案前，心里暗忖道：“但愿不要因此祸及家人！”
下意识地深深长叹。
内宫之中。
皇后夤夜紧急召见亲信中书令（首席宰相）许敬宗。
冷冷道：“上官仪怂恿皇上，妄图废掉本宫！”
许敬宗一脸狐疑地问道：“娘娘的意思是……”皇后满脸嫌弃地瞪了一眼许敬宗，恶狠狠道：“斩草务必除根，否则必留后患！”
此刻的皇后，眼神中透露出的狠辣让人不寒而栗。
两仪殿内。
诸王、宰相和太子李弘以及宗室贵戚等待皇帝皇后，因李孝协贪污一案，召集重臣贵戚商议。
李孝协是长平王李叔良之子，李叔良跟随高祖皇帝平定天下，建立不朽功勋。
而李孝协也是皇帝李治的叔叔，是宗室亲贵。
太子李弘奏道：“魏州刺史、郇公李孝协中饱私囊，贪污巨大，且在其任地内无恶不作，欺压百姓。
经过三司会审，所犯之罪六款十二条，条条属实。”
皇曰：“李孝协竟然如此大胆，朕真是识人不明，愧对天下百姓呀！”
太子李弘道：“父皇，李孝协上辜负天恩，下愧对黎民百姓。
但念在他是皇室宗亲，其父长平王有平定天下之功，赦免其罪，贬为庶民。”
皇帝李治没有理睬太子，反而问宰相许敬宗：“许爱卿，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许敬宗不知道皇帝意思，斜视皇后武媚娘以求指点，见其没有任何暗示，便说道：“陛下，李孝协虽犯大罪，但念在其是宗室之后，又是功勋之子的份上，应从轻处置。”
皇帝心里暗暗说道：“朕早就听闻李孝协攀附皇后，与你许敬宗暗中勾结，果然不假。”
璐王李贤道：“父皇，皇兄所言极是。”
皇后武氏低声细语地说道：“陛下，臣妾以为李孝协是皇室宗亲，又是朝廷重臣，也应从轻发落才是。”
皇帝李治没有说话，似乎难以决断。
皇后武氏见状，对许敬宗说道：“许爱卿，那就将李孝协交由宗正司，按律处置。”
太子李弘见皇帝犹豫不决，皇权似有旁落之意。
再者，以李孝协之罪确实不应这样轻判轻饶。
便奏道：“父皇，李孝协之事还请父皇干纲独断，使天下信服。”
皇帝见太子李弘确有长进，心有欣慰。
怒气道：“李孝协身为皇室宗亲，不思报效朝廷，安抚百姓。
反而中饱私囊，贪财受贿，欺压百姓，决不轻饶。
传旨，将李孝协赐死，以安天下百姓之心，也给诸王亲贵大臣一个警醒，望你们好自为之。”
皇后武氏很惊讶，一向软弱的皇帝，突然间会如此狠辣。
诸王大臣也很震惊，没想到皇帝会如此狠心。
许敬宗一时没有缓过神来，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帝曰：“许爱卿……”许敬宗立马回道：“臣遵旨。”
皇后武氏温柔地说道：“皇上，这样是不是太重了。
李孝协没有兄弟，恐怕会绝嗣。”
皇帝怒声道：“律法是统一的，不能因为亲疏而有不同，如果损害百姓利益，即使是皇太子也不能赦免。
李孝协有一个儿子，不必担心无人祭祀，随后李孝协在家中自尽……”突然，皇帝伏案，双手揉头。
大声说道：“朕头要裂开了。”
皇后武氏十分慌张，对左右侍从喊道：“快扶陛下到内宫。
弘儿快传太医。”
上官仪府上。
上官庭芝的夫人郑氏正在分娩，哭声响彻整个院落。
上官庭芝在房中急得来回踱步，时不时用右拳拍打左手掌。
上官仪稳坐在正堂，闭目等待。
随着郑氏哭喊声骤停，女仆前来禀告：“老爷，夫人生了一个女孩。”
上官仪立刻睁开双眼，上官庭芝也露出笑容，担忧之色全然消失。
说道：“父亲，生了。”
上官仪说道：“快进去看看。”
上官庭芝高兴地跑进卧室，抱起女儿，满眼都是喜爱之情。
上官庭芝对郑氏说：“夫人，是一个女孩。
和你一样漂亮，眼睛也像你。”
郑氏有点失落。
在孕期曾做一梦，梦中有一巨人交付她一杆巨型秤，并言可借此称量天下。
她原以为腹中所怀是男婴，将来会像祖父一样成为宰相，名垂青史。
然而生下的却是女孩。
上官庭芝看出夫人的失落，便说道：“女孩好，我喜欢女孩，长大后，我要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培养成像蔡文姬、卓文君一样的才女。”
郑氏笑着说：“快让父亲看看。”
上官庭芝抱到上官仪面前，说：“父亲，您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上官仪笑着说：“《诗经》有言‘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我看就叫婉儿吧！”
太极宫外。
诸王大臣都在门外，不知皇帝李治病情如何。
太监总管闾兴贵匆匆来报：“各位大人，皇上是头风病，现在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在御前侍奉，并无大碍，不必担忧。”
几日后，朝会之上。
太监总管闾兴贵道：“皇上口谕，朕躬违和，命太子李弘监国，凡有不决之事，先呈太子预览，而后报朕裁决。”
皇后武氏缓缓走上龙椅，威严赫赫，言道：“皇上身体抱恙，各位爱卿要勤于王事，不可松懈怠慢。”
太子李弘面露不悦之色。
皇后武氏看出太子李弘的神情，问道：“弘儿，你有什么事吗？”
“母后，如今父皇抱恙，凡朝政之事应由天子决断，您应该照顾好父皇才是。”
李弘觉得皇后武氏插手朝堂政事，于情于理不合祖宗规矩，且趁皇帝生病之时，公然出现坐在龙椅之上，对众臣下旨，更是有僭越之嫌。
皇后武氏一时语塞，转而笑道：“弘儿的意思是母后不应该来这里？”
李弘正气十足地说道：“母后恕罪，儿臣正是此意。”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太子李弘听闻宰相上官仪喜得孙女，便率太子右卫率府中郎将豆卢钦望等人来恭贺。
上官仪在门口跪迎太子。
太子李弘扶起上官仪说道：“大人府上有喜事，怎么还不说呢？”
上官仪连忙说道：“殿下，老臣有罪，挑拨皇家亲情，正在闭门思过。”
太子斥退左右，两人来到书房。
说道：“母后如今趁父皇病重，查收朝堂之事，实为不妥。
大人何罪之有呢？”
上官仪以为是皇后派太子前来窥探实情，便回道：“殿下，如今皇上卧病，皇后娘娘协理朝政，也是情理之中，并无不妥。”
太子李弘见状，说道：“曾经与大人以及许敬宗、许圉师、杨思俭等人编撰《瑶山玉彩》，受父皇赞赏。
父皇经常告诫本宫，上官仪是我大唐忠臣，遇事多问询于他，切不可让奸佞之人有机可乘，混淆视听。
如今看来，父皇真像市井传言一样，识人不明，昏晕之极。”
上官仪心中虽对皇帝李治失望透顶，可见眼前太子英武逼人，也想起和太子曾经编撰《瑶山玉彩》之事，才气斐然，确为一代明君之相。
立马下跪道：“如今皇后野心初露，羽翼未丰，应设法压制才是，否则一旦皇后掌权，李唐江山危矣！”
皇宫深院。
一个信鸽飞来，一个少女侍女将信鸽爪子上的布条取下，疾步跑到武氏面前禀告道：“娘娘，飞鸽传信到了。”
武氏接过传信说道：“团儿，你下去吧！”
此人正是武后的心腹韦团儿。
信中写道：“太子殿下己到上官仪府上，两人进入书房，相谈甚久。
不良人致上。”
不良人明面上是主管侦缉逮捕的部门，实际是暗地里为武氏刺探消息，他们的首领被称为“不夜侯”。
武后看完气愤地自言自语道：“真是本宫的好儿子，竟敢串通外人来对付自己的亲娘！”
翔鸾阁内。
皇帝李治的病情好转，可以批阅奏章。
皇后武氏说道：“皇上，弘儿现己长大，也该到了娶亲的时候了。”
帝曰：“是啊！
弘儿仁孝，宾礼大臣，未尝有过。
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司卫少卿杨思俭的女儿秀外慧中，美貌可人，最主要的是知书达理，孝道俱佳。”
武氏笑着说道，“皇上觉得呢？”
帝曰：“朕看可以，不知弘儿怎么想。”
武氏信誓旦旦地说道：“皇上放心，弘儿肯定愿意。”
皇帝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武氏笑着说道：“弘儿也是男人，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嫌弃自己的媳妇好看呢！
你说是不是，皇上？”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