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玄，你回去吧，别哭了。”
李烟萝满身破败，躺在青峰山顶献祭神魂的大阵里，呕出最后一口鲜血。
阵外。
身着红喜服的青年满眼错愕地跪着，看向她时，脸上似有泪划过。
刚刚拜过天地不久，尘世动荡，他作为掌门关门弟子外出斩杀邪魔，回来后却发现，妻子即将陨落于血阵当中！
陆青玄目眦尽裂，扭头阴冷怨恨地望向山下那群欺骗他、打伤他，现在却因生死大义化成的一具具冰冷尸体。
手指上细密的伤痕因握拳的动作撕裂开，血液流入喜服里。
眼睛里的血泪涌出来，混合着白色面庞上不知是谁的血，根本分辨不出眼泪真与假的区别。
他无声地仰望那道——己经完整，即将消失，即将带走妻子生命的“龙神之境”结界大阵。
飞腾白龙在铜镜中舞蹈。
每一次飞舞动作之后腾出来的神气洗涤整片神州。
阵中悬挂着的招魂灯亮出红紫色的光芒，神力流动。
天边黄沙己停，彩霞满天，玄鸟飞舞。
多安宁，多祥和的盛景。
却需要她的命！
求道多年，陆青玄在心中第一次问。
凭什么赐给他一切，却全都抢走！
*青峰山顶乃是上古龙神殒命之所。
为了保佑西海太平，龙神死前用躯体为阵，神魂献祭，制造“龙神之境”结界，将邪魔永远封印在虚空异界之中。
变故发生在灵蛇族三公主李烟萝来到人间的第三年。
那时上古魔族撕裂青峰山“龙神之境”结界。
众修者以身为阵，用一万化神境修者神魂为祭，试图以此封印邪魔。
最后却缺一名龙神后嗣作为阵眼。
灵蛇族三公主李烟萝歪打正着点燃了龙神招魂灯，以龙神后嗣名义燃烧神魂，重修龙神之境结界，保境内和平。
残阳、神灯、用光的符咒、不爱她的男人，无可匹敌的伟绩……那是李烟萝的二十岁。
那年。
飞沙走石，龙腾蛇舞的黄沙阵中，众修者们看见——一片片红色的花瓣迅即地舞动，像姑娘们颈间戴着的红色宝石，瞬间被吸纳进龙神之境里。
少女的精血唤醒了远古的龙神。
龙神震怒降下神罚，将试图逃走的魔族灭为齑粉！
李烟萝没想到这出动作带给后世的震撼有那么大。
大到成千上万人为她修庙供奉。
更没想到这阵法竟然这样美。
美到未吸入龙神之境里，她剩余的血幻化成的绚烂之花，被赐名红英，开遍了整座东陆。
后世少年少女看到此花，说这是清尘上君陆青玄妻子——凌霜夫人的眼泪。
那李烟萝当时想到了什么呢？
想没结成的金丹。
想没出完的恶气。
想没见过的亲人。
还……想她没得到的男人。
他跪着，她躺着，连最后一次，也要她仰望着他。
不过，没关系。
她拯救万民，而他只会被阵法拒之门外。
这一次，她赢了他，赢面非常大。
李烟萝突然就释然了爱与恨，扬起笑脸，静静等待死亡。
*三百年后。
陆青玄在青峰山主院里点燃了入梦符纸。
这里还是当初他们刚成亲的样子——红烛未燃，摆放在高台；红绸子挂满了窗；喜字下面被她剪成了蝴蝶模样，贴在窗边。
月光落下，微风吹动，好像那对蝴蝶眷侣活着飞了起来；昂贵的桌椅板凳摆放整齐；梳妆台上一箱箱打开的，满目琳琅的金银器物；时间太久开了线的红盖头；生出了裂纹的玉如意；十七八个碎了一半看不出原样的装饰金铃……陆青玄坐在榻上，垂眸打坐。
鼻尖黄纸燃烧的味道刚至，灵气珠爆裂的声音就传到耳边。
符咒魅惑之力包裹他全身，像一张红线织就的密网，力道由轻到重，将他死死束缚，迫使他不得不进入梦乡。
“陆青玄。”
少女站在龙盖寺一处空荡荡的大殿内，瓷白纤细的手指上悬着一个蓝色的灵气珠。
她天真烂漫地笑，向后走动间，浑身悬挂的金铃作响。
残阳的光闪烁在少女眼睫，美的惊心动魄。
那双纯澈如泉的眸子里，映满了他的倒影。
“别难过，来世灯点亮，他们就会重逢啦。”
灵气珠被捏碎，灵气西散而出，原本空空的殿内，变化出三座似与墙体共生的佛像。
而佛像前，则是一排排的木板造成的小长桌。
桌子旁，供人行走的台阶错落有致，每一排的长桌上都放着许多铜制却未点亮的灯。
梦中的他脸上神色淡淡，“我不信来世，只求今生。”
梦中的少女无奈地笑着伸手，手腕翻转，一个小小的铜灯出现在她手中。
她掏出火折子，轻吹一口气，将燃着火焰的火折子递给他。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
“若遭逢意外，今生殆尽，徒留遗憾，”“便只盼来世，不过今生。”
他看向那普普通通的铜灯，鬼使神差接过火折子。
灯还未被他点亮，那少女的声音又从虚空幻境里传来——“若你心爱之人遭遇不公，点亮此灯，来世相逢。”
“陆青玄，你想为谁点亮这盏灯呢？”
“陆青玄，你断情绝爱，你点不亮这盏灯。”
少女身影如沙，随风消逝。
灯灭，殿中唯余一人，如以往千万次一样。
他又梦到她为他造祈福殿的那年。
他刚学成下山，身边跟着的姜师妹，谢师弟无辜惨死。
她大哭了一场，消失了好几天，最后拉着他，用光了一整袋的灵气珠，腾云驾雾回到青峰山龙盖寺。
她把龙盖寺从里到外翻修了一遍，留了一座最宽敞的大殿，以自身的血画阵，在殿中做了一道轮回路。
点燃了祈福殿的灯，被祝福的人，就能走上她创造的轮回路。
她走后，陆青玄点了几万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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