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震宇背着印有卡通图案的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一边走一边用脚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嘴里哼着今天在幼儿园新学的儿歌。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他稚嫩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回荡。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震宇看到了自己家的两层小楼。
院子里母亲种的花开得正艳,粉色的月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他加快脚步,小手己经伸向书包侧袋,准备掏出钥匙。
就在距离家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震宇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听到了什么声音——从半开窗户里传出的喊叫声让他浑身一僵。
“你这个贱人!
还敢狡辩!”
父亲凌生的怒吼声像炸雷一样穿透玻璃,震得震宇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然后是母亲李梅撕心裂肺的哭喊:“我没有!
凌生,你听我解释...”震宇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书包从他肩膀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但屋内的争吵声盖过了这个声音,没有人注意到他回来了。
他颤抖着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小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客厅里一片狼藉,茶几翻倒在地,玻璃杯的碎片散落一地,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父亲凌生高大的身影笼罩着蜷缩在角落里的母亲。
他一只手揪着母亲的头发,另一只手高高扬起,然后重重落下。
母亲白皙的脸上己经浮现出红肿的掌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爸爸!
不要打妈妈!”
震宇尖叫着冲了过去,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扑到父亲腿上,用尽全力捶打着,“放开妈妈!
放开妈妈!”
凌生低头看了一眼儿子,眼中的怒火没有丝毫减弱。
他粗暴地一把拉开震宇,“滚开!
这里没你的事!”
震宇被推得踉跄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疼痛让他眼泪夺眶而出,但他顾不上自己,又冲上前去抱住母亲。
“妈妈...妈妈...”他哭喊着,小小的身体挡在母亲前面,仰头看着父亲扭曲的面孔。
凌生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一把将震宇拽开,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孩子细小的胳膊拽脱臼。
“你给我到一边去!”
他将震宇推到沙发上,转身又揪住了李梅的衣领。
“为什么偷男人?
为什么?”
凌生每说一个字,就用力摇晃妻子一下,“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啊?”
李梅的头发散乱,泪水模糊了她精致的妆容。
“我没有...真的没有...”她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那只是同事...我们只是说了几句话...”“放屁!”
凌生怒吼一声,拳头再次落下,“我都看见了!
你们在咖啡厅里,他搂着你!”
震宇蜷缩在沙发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眼前的一幕太过可怕,父亲扭曲的面容,母亲痛苦的表情,还有那些刺耳的咒骂声和击打声,全都像噩梦一样冲击着他幼小的心灵。
“爸爸...求求你...别打妈妈了...”震宇抽泣着哀求,声音细若蚊蝇。
但凌生充耳不闻,他完全被愤怒控制了理智。
“我供你吃供你穿,你就这样报答我?”
他扯着李梅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说!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真的...没有...”李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鲜血从她嘴角流下,滴落在浅色的地板上,像一朵朵触目惊心的小花。
震宇再也受不了了。
他滑下沙发,跪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大声哭喊:“不要打了!
不要打了!
我害怕!”
孩子的哭声似乎穿透了凌生愤怒的迷雾。
他高举的拳头停在半空,转头看向缩成一团的儿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从暴怒变成了茫然,然后是深深的自责。
凌生松开了抓着李梅的手,踉跄后退几步。
李梅立刻瘫软在地,抱着膝盖无声地哭泣。
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震宇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回荡在空气中。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凌生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转身大步走向门口,用力甩上门离开了。
震宇这才敢爬到母亲身边。
他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母亲脸上的伤痕。
“妈妈...疼不疼?”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李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将儿子搂进怀里。
“没事的,宝贝...妈妈不疼......”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掩饰不住其中的颤抖。
震宇紧紧抱住母亲,小脸埋在她的肩膀上。
他能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混合着血腥和汗水的味道。
这个味道,还有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深深烙在了他六岁的记忆里,再也无法抹去。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了。
黑暗渐渐笼罩了这个曾经温馨,现在却支离破碎的家。
震宇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还残留着梦中的呜咽。
黑暗中,他眨了眨眼,感受到冰凉的泪水己经浸湿了大片枕巾。
窗外,晨光刚刚泛起鱼肚白,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又是那个梦...”他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指尖微微发抖。
尽管己经过去十年,六岁那天的记忆依然鲜活如昨,像一把钝刀反复割着他的神经。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木质门板发出“叩、叩。”
的声响。
“震宇?
醒了吗?”
奶奶苍老而温和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你爸爸来了。”
震宇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来了,奶奶。”
他的声音因为刚哭过而有些沙哑。
冷水扑在脸上时,震宇盯着镜中的自己——那个六岁男孩惊恐的眼神似乎还残存在他如今成熟的面容之后。
他用力闭了闭眼,将毛巾重重地按在脸上。
推开卧室门,走廊里的光线让他微微眯起眼。
客厅里,父亲凌生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首,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来,眼神空洞得像是两个漆黑的窟窿。
“爸。”
震宇轻声叫道,喉咙发紧。
凌生的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了几秒,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他比震宇记忆中的模样苍老了许多,鬓角己经全白,曾经暴怒时扭曲的面容如今只剩下呆滞和木然。
那双曾经揪着母亲头发的手现在安静地放在膝头,青筋凸起,皮肤上布满老年斑。
奶奶端着茶从厨房走出来,热气在晨光中袅袅上升。
“你爸一早就来了,说想看看你。”
她把茶杯放在凌生面前,茶杯与玻璃茶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凌生盯着茶杯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我梦见你妈了。”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她...她在哭。”
震宇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他看见父亲的眼角有泪光闪动,那双曾经充满怒火的眼睛现在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空洞。
“十年了...”凌生喃喃自语,目光飘向窗外,“十年了...”震宇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曾经让他恐惧的男人如今佝偻的背影。
愤怒、怜悯、痛苦——这些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滚,却找不到出口。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晨光渐渐明亮起来,照在三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那么长,那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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