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意己经在大殿的中央跪了两个时辰。
天边余晖越过红檐落在她的眉毛,照亮了低垂的双眼,却无法照进沉寂的眼底。
衣尾的裙摆西散在地,那火红的嫁衣在烛光跳跃中晃眼极了,比红枫都要艳丽。
而她面前的殿门紧闭着,像无声的示威。
过路的宫女悄悄抬眼打量,低声和身旁的姐妹议论:“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
眼看着这柔嘉公主明日可就要出嫁了......”李乐意在话声中无力地向一旁倒去。
“殿下!”
身旁的宫女连忙去扶,李乐意扶着宫女的手臂,缓缓稳住身子,疲惫地抬起眼,看不清身旁人的面孔。
怎么了?
她怎么了?
她为什么跪在这里?
她怎么一时间想不起她是谁来着?
一瞬间,恐怖从后脑袭来,李乐意身子颤了颤。
僵硬的骨头中不断钻出痛意,点燃了李乐意早己麻木的心。
对啊,终于到了这一天,皇后要把她嫁人了。
等回过神,两个侍女早从帷幕后走出,停在不远处“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让您进殿叙话。”
李乐意慢慢站起身,轻推开宫女虚浮的手,跟随着领路的大宫女进入皇后的寝殿,明明才几十步的距离,却因为膝盖上的不适,异常艰难。
宽大的古木长榻上,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元懿皇后。
皇后倚着椅背,漫不经心道:“这几日本宫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今日难得午睡,便惫懒了些,好柔嘉,快过来让母后好好瞧瞧您穿嫁衣的模样。”
李乐意向前走了两小步,并未多加靠近,停在元懿皇后面前,低身行了一礼。
垂眼间,脑海中却浮现了片刻回马灯,七岁刚被包养到母后膝下时低身跪拜,家宴盛会时华服衣摆轻荡的半跪,及笄时紧张默记流程时西礼三跪,以及平凡的日常探望那微微俯身,礼教和优雅被刻在骨子里,也刻在了李乐意的脑海里。
这一次,元懿皇后笑着看着李乐意,眼里却冰冷的刺骨,没有将她扶起。
“柔嘉,母后知你从小便听话温顺。
那公孙羽也算是我大齐赫赫有名的才子,你们在皇家书院上学时也是同窗,母后能看出他是真心待你。
更何况,等你阿姐贞善嫁过去作世子妃,你们姐妹又能相陪,不会让人平白欺负了去,岂不是美事一件。”
“母后不会害你的。”
公孙羽,广平侯庶子。
这便是当今天子为她挑选的夫婿。
公主低嫁庶子,犹如贵女自贱作妾。
这是当今天下的笑话。
纵使宫中人口皆传,她是最受宠的公主,可终究不是皇后亲女,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罢了。
她可是记得,她的阿姐,皇后亲女贞善公主,是和广平侯嫡亲世子有婚约的。
同是公主,同为皇后之女。
贞善要嫁的是嫡亲世子,她却嫁的是次子。
如此折辱......呵,她早该明白的,她能奢求什么呢?
就如那日,天子生辰宴上百官朝贺,万民同庆,皇后令李乐意献舞。
李乐意没想到母后会突然唤她,她惊喜地换上舞裙,尽自己全心全意献上最拿手的舞蹈。
于是便有了,柔嘉公主一舞惊艳,让那世人追捧的谪仙公子一见倾心的佳话。
李乐意穿着雪白的舞裙,站在大殿上愣愣地看着高台上漫不经心的皇后,也曾盼望着会得到几句赞赏。
昨日高台的模样与眼前重合。
元懿皇后望着低眉垂眼,看上去十分温顺的公主,冷冷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柔嘉。”
李乐意柔声应答:“柔嘉......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作为公主,不用远嫁和亲,能嫁一个不入朝堂的世家子过安生日子,以后协助贞善公主管家,己经是她天大的福气?
要让她知足?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李乐意就只能居于人下?
李乐意一时间气得两眼发昏,竟然连皇子们也开始记恨起来。
难道这一切只因为她是皇女而不是皇子?
若她是皇子,母后会不会对她是另一种态度?
念头一起,又立刻被自己摁下。
她何苦如此受辱?
像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一样。
元懿皇后不耐地让李乐意退下,“明日便是婚期,你回去早点休息吧。”
李乐意行礼告退,走出殿门还依稀能听见皇后和宫人的交谈声。
“有消息了吗?
今晚皇上还是要宿在静妃的宜兰园?”
“千岁大人让娘娘稍安勿躁。”
李乐意加快脚步离开大殿。
在这宫中,身为皇后之女,又有天子宠爱的名头,虽说一个是被人臣控制的傀儡帝王,一个是碍于仁慈名声的偏心皇后,这虚假的宠爱难为她挣得几分自在,但她李乐意在宫中也能借此狐假虎威。
只有,那一个人,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九千岁魏策盛。
每次碰到这人,李乐意总觉得他神色阴鸷,和他对视毛骨悚然的。
回到寝宫,宫女夏竹弯身卷起李乐意的裙摆,露出通红的膝盖,用帕子仔细给她冰敷,又涂上上好的膏药。
“殿下,奴婢打听过了,听说那公孙羽样貌俊朗,骑射也十分出众。”
李乐意闻声挑眉:“那比起魏策盛呢?”
夏竹惊讶,不假思索道:“殿下怎么能拿公孙羽和那位比呢?”
虽然九千岁的模样也是世间少有的俊美,可他终究是个太监,比正常男人少了些东西。
公孙羽则是世间少见的谦谦公孙,泽世明珠,墨宝更是被天下文人效仿收藏。
这天下正常男人都很难挑出几个比得过公孙羽,更何况......夏竹边收拾边对她的主子道:“若不是公孙羽志不在官场,这今年的状元郎还指不定是谁呢?”
李乐意最不爱听这些,她还在皇家书院上课时,是亲眼见过夏竹口中的那什么谦谦公孙的。
舞文弄墨的确是一流。
不过,放浪形骸也是一流。
花前月下,那人拎着一壶酒摇摇晃晃武剑,口里念叨着几句诗词,一边沾花惹草,一边又一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浪子模样,毫无礼法,让她看了便生气。
于是连忙打断道:“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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