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到第三天,凌风渊的围巾活了过来。
这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是邻居阿姨送的,柔软、温暖,曾在他最冷的冬天裹住他的呼吸。
而现在,它像一条绞索,死死勒住他的喉咙,布料纤维深深陷进皮肤,几乎要碾碎他的气管。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灯柱,手指疯狂抠扯着缠绕的织物,指甲在羊绒上刮出细小的毛球。
视野边缘,警车的红蓝顶灯仍在闪烁。
十分钟前,他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担架从楼道里抬出来。
雪落在白布上,很快融化,像是尸体在无声地流泪。
邻居阿姨的手从白布下垂落,手腕上一道陈旧的割伤,和他母亲的一模一样。
“你有罪。”
风声裹挟着低语,钻进他的耳道,像是从记忆深处爬出来的诅咒,“罪过三……”氧气被一点点榨取,眼前炸开细碎的黑点。
凌风渊恍惚想起两岁半的那个下午,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摇晃的光斑。
母亲站在凳子上,低头对他微笑,温柔地说:“小渊,把凳子搬走,好不好?”
他搬走了凳子。
围巾骤然松开。
他跪在雪地里,咳得撕心裂肺,喉咙里泛着血腥味。
再抬头时,世界变了。
雪停了。
不,不是停了——而是雪变成了灰烬,细碎的、燃烧后的余烬,从漆黑的天空飘落。
路灯的光晕扭曲,像是融化的蜡烛,而他的指尖触碰到的不是雪,而是某种细腻的、带着甜腻奶香的粉末。
儿童房。
这个认知像冰锥刺进他的大脑。
他坐在积木堆里,手里握着一个塑料小凳子,粉色的墙纸上涂满了歪歪扭扭的太阳。
对面穿衣镜里映出的不是现在的他,而是一个两岁多的幼童,嘴角沾着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规则第一条。”
一个稚嫩的童声从西面八方响起,凌风渊猛地转头,看见墙上的血字正在融化,像加热后的巧克力,缓慢地滴落在地板上,“妈妈永远……红裙子……”最后三个字被一阵刺耳的刮擦声打断。
门把手在疯狂晃动,像是外面有什么东西正试图拧开它。
尖锐的金属声刮擦着耳膜,门缝里渗进一股腐烂的气味,混合着煎蛋的焦糊味,还有某种更熟悉的东西——精神病院访客区的消毒水味。
凌风渊的呼吸凝滞。
他冲向窗户,外面是一片粘稠的黑暗,像是被浓墨浸透的棉花,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玻璃上倒映出他身后的景象——房门正在缓缓打开,蓝色的裙摆扫过门槛,裙角沾着一块煎蛋形状的污渍。
窗玻璃上,规则第一条的完整内容浮现出来:“妈妈永远穿着红裙子(若发现蓝裙子,立即躲进衣柜)。”
衣柜。
他转身冲向房间角落的儿童衣柜,手指刚搭上柜门,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
柜子里……有东西。
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翻身。
他的指尖触碰到某种潮湿的东西,黏腻的、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柜门被他猛地拉开。
黑暗里,蜷缩着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抬起头时,露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连眼角的泪痣都分毫不差。
“你搬走了凳子。”
男孩咧开嘴,乳牙的缝隙里塞着黑色的线头,像是缝合伤口用的线,“现在轮到我了。”
凌风渊的血液瞬间冻结。
柜门被猛地拉开。
穿蓝裙的女人俯身,脖子上的勒痕里蠕动着米粒大小的白蛆。
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表,塞进凌风渊手里。
表盘显示——21:00:00。
秒针在倒转。
“收尸人来了。”
男孩突然咯咯笑起来,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刮擦玻璃。
衣柜的底板塌陷的瞬间,凌风渊听见一声闷响,像是番茄酱瓶爆裂的声音。
腥甜的液体暴雨般淋在蓝裙上,布料遇酸,瞬间变成刺目的红。
一个戴着医用口罩的年轻人站在玩具箱上,左手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
他露在口罩外的眼睛像是停尸间的金属托盘,冰冷、毫无温度,睫毛投下的阴影像是尸体编号的烙印。
“专业收尸人,吴君澜。”
年轻人弯腰,拎起那个还在咯咯笑的男孩尸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你最好记住,这里的死亡,会延续到现实。”
凌风渊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己经沾满了番茄酱,黏腻的触感像是半凝固的血。
窗外突然大亮。
白太阳贴到玻璃上,刺眼的光晕里,他看见一幕画面——两岁半的自己站在玄关,仰着头,母亲悬空的皮鞋尖轻轻摇晃,然后……缓缓停止。
吴君澜的口罩边缘,突然渗出一丝血迹。
“欢迎来到赎罪的第一站,”他轻声说,“吊死者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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